胡定峰:我的三爷,无愧乡人“一个好人”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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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2382 | 回复0 | 2024-6-3 10:33: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忆三爷
文丨胡定峰

三爷(土话)就是我的三叔,他在父辈里排行老三,因此从小时候起,我们就叫他“三爷”。青壮年时期的三爷,中等瘦弱的身材,常年留着平头短发,外加一双深邃的眼睛,给人的感觉精神而又睿智。他老人家虽在接近鲐背之年时离我们而去,但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的那种坚韧不屈、乐于助人和有作为、敢担当的朴实的精神深深地影响着、激励着我们这一代人。直至今日,我们都仿佛觉得三爷不只是活在我们心中,他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时时督促、鞭策着我们。

三爷是一个有能耐的人。他的学历顶多算得上是高小文化,但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算盘更是顶在头上都不会打错。有一年的某一天,三爷正在马口(地名)上水利,田镇公社粮管所来人找到他,说是了解到三爷会打算盘会记账,打算通过招工的途径把三爷招进粮管所,成为一名国营企业的正式工,但首先得要三爷出具一份生产队开出的有关家庭出生和劳动表现的证明。三爷兴冲冲回到家中,找到当时“贫雇老子”(意指家庭成分好)出身的文盲队长说明来意,可在那个唯家庭成分论的年代,不料队长通过口授让人写下“此人出身下中农家庭,劳动一贯不够积极”的证明。三爷气得一下子将证明撕成两半,一跺脚走出队委会,还倔强地说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信哪里没有饭吃,哪里养不活人。

农民成为工人变成泡影这件事是三爷一辈子的憾事。大集体时期,龙坪公社发展社办企业,在五里大队和朝阳大队共有的土地上建起了水泥厂,三爷凭着有一点文化又有一技之长顺利地被水泥厂招收为工人。水泥厂虽赶不上粮管所那样的国营企业,但成为社办企业的工人也让三爷的心灵得到极大慰藉。从此,三爷拼命工作,很快被调到水泥厂供销科担任供销员,走南闯北为厂里推销水泥。记得小时候父亲有一回笑着问三爷说,你每次出差收回那么多货款,有过害怕吗?三爷也笑着说怕么事,我就把钱往破麻袋里头一放,扎好袋口,随便扔在火车厢座位下的地上,谁都想不到麻袋里面有钱啊。再后来,水泥厂原来的会计退休了,厂里又把三爷提拔到主办会计的岗位上。担任这个职务以后,三爷几乎以厂为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把水泥厂的财务管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厂里的“内当家”。

三爷是一个坚韧不屈的人。自从那次与田镇粮管所失之交臂后,三爷又和生产队里的男劳力一起到荆竹水库上水利。那时候还没有板车,人们都用“线车”(土话,指木制的独轮小推车)推运山石和土块。三爷生性文弱、个头瘦小,再加上那时候尽管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可大家还是难得吃上一顿饱饭,因此一天下来,三爷往往累得骨头都好像散了架,但他硬是坚持和大家一起,把这一期水利工程修完才回家。担任水泥厂会计的后阶段,三爷由于生下我们的小堂弟而被劝退回家。

他没有怨天尤人,一回来就积极投身生产队里的劳动,经三爷手插下的秧苗和播种下的麦苗,生长出来以后总是笔直一条线,就连生产队里的老农们都为三爷竖起大拇指,说别看他文质彬彬,这么多年又在水泥厂拿笔杆,可做起农活来还是一点也不含糊啊。三爷一生育有四女一儿,三女儿正值如花的年龄因不幸患病而夭折。三爷没有向命运低头,而是带领全家节衣缩食、勤耕苦做,凭借劳动改变家境。总记得三爷常常虎着脸、瞪圆了双眼、挺直腰板地教育我们说,人可以穷,但志不能短。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一定要挺住,莫怕,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桥。
三爷是一个让我们这个大家族深为依赖的人。自记事的那一天起,我们就记得在这个大家庭里无论大事小情,都得依赖三爷来定夺。

一方面原因是父亲是一位憨厚老实的农民,四叔在黑龙江当兵,小叔又尚未成家,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用现在的热词来形容三爷,他就是一个有作为、敢担当的人,尤其是我们遇到涉外事情,那更得依赖和仰仗三爷出面协商解决。记得那些年随着我们慢慢长大,原本拥挤不堪的老房更觉不够用,于是我们迫切盼望能在老屋的外面再搭建一个小厨房,以缓解眼下住房困难。父亲看着一穷二白的家境,一百个不同意我们的想法。无奈之下我们向三爷求助,三爷很快说服父亲,和我们一起捡砖头、运“碳屎”(即煤渣),自力更生,土法上马,终于建起了虽简陋却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小厨房。

我的两位姑姑出嫁以后生儿育女都很快有了自己的大家庭,再后来儿女们都到了结婚分家的时候,姑爷和姑姑担心孩子们因为分家而闹矛盾,就都把三爷请去坐镇,而三爷总是不偏不倚、出以公心帮助姑姑家合理分家,最终赢得姑姑家父子同心、兄弟和睦。对三爷的依赖使得他在我们这个大家族中有着绝对的权威,有时哪怕是我们受了委屈都得接受。

一九七八年高考,我以总分一分半之差而落榜,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复读愿望占据了我的心头。父亲没了主张就去商量三爷,三爷思索良久说,细哥(指我父亲)你虽有两个儿子,但也不能都放到外面去,依我看还得留一个在身边防老哇。就这样因为三爷的一句话,结束了我的求学生涯,也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从心底里恨死了三爷。直到后来我身为人父了,这才慢慢释怀并理解三爷当年的决定。

三爷是一个热心助人的人。在我们垸里,不分长幼无论男女,大家见了三爷都尊称他一声:“俊尔爹”,这里不光是出于辈分,更多的是大家出自内心地对三爷表示尊敬。平时谁家做屋吵架了分家闹矛盾了,大家第一时间总会想起把三爷请过去断是非,三爷也总会不负众望公平合理帮助人家尽最大努力把事情处理好;谁家的新媳妇快要生孩子了,三爷总会利用水泥厂会计这个职务便利,叫上厂里的手扶拖拉机,将快要分娩的产妇送往小镇上的医院;谁家有了红白喜事,总能看到三爷忙碌的身影,在帮助主人拟定好办事流程以后,三爷又会回到家中拿来笔墨帮人家书写对联。有时候人家忙完事情以后由于疲惫劳累而忘记请三爷去吃饭,三爷也毫不在意,总是笑呵呵地说人家忙哪能顾得上这么多呢。

因为三爷的毛笔字写得苍劲有力,每逢春节来临,便是他最忙碌的时刻。大家纷纷拿来红纸,央求三爷书写春联,三爷总是来者不拒,热情相帮,倒贴笔墨不说,往往总要忙到后半夜。自小时候起三爷在书写对联时就要把我叫到跟前,帮他备墨压纸,以致我即使成了家,三爷在过年前那一段忙碌的时间里,还要叫上我去帮忙。有时瞅见空闲,我便问三爷说这样不觉得累吗?三爷乐呵呵地说,丰儿啊,咱们做人不但要记人好处,还也要帮人难处。有些人家没有人会写春联,又舍不得花钱去买一副春联,求到我们头上,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哪有因为怕累而不帮忙的道理呀。三爷言行一致,直到年过八旬因为双手颤抖这才放下手中心爱的毛笔。

老话说:“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三爷驾鹤西去的那一天,出殡队伍行进的道路两旁挤满了垸里的男女老少,三爷的棺柩每经过一户人家的家门口,那家的主人都要燃起鞭炮为三爷送行,有的老大娘还禁不住泪流满面,有的老大爷连声嘟囔,好人啊,走好啊。三爷虽是我们的叔父,可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们对他的依赖大于父亲,我想这里面更多的定是在精神层面上的依赖——三爷面对挫折和困难坚韧不屈,面对邻里和乡亲热情帮助,令我辈终身受用。三爷无愧于一个“好人”的赞誉,我们永远怀念好人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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