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浩：发小冬梅姐

冬梅姐

文丨张远浩

冬梅姐大我一岁半。她家的房子就在我家的前面。我读高一的时候，她就出嫁了。

出嫁之后，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有一年夏天，她回娘家。晚上，在门口乘凉时，我邻居的花姐问冬梅姐，还生不生？冬梅姐说，我女儿她爸说一定要生一个儿子。将来女儿出嫁了，老了还是得靠儿子。花姐说，女儿儿子都一样，生多了，孩子遭殃，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但冬梅姐说，我自己哥姐弟妹一共八个，过去吃不饱没衣裳穿那么苦的日子也过来了。我再生一个，无非就是吃差点，穿差点。花姐说，孩子多了，连读书都供不起。冬梅姐说，没钱就不读那么多书，只要认得自己的名字，出门买东西会算账就行了。

有一年夏年，冬梅生了一个儿子。过了四年，冬梅姐的儿子会满地跑了。一次儿子走路不小心伏倒在地上的米汤盆里，冬梅姐慌忙将儿子抱起来，发现儿子从胸口到大腿都被米汤泡红了。她慌里慌张地给儿子身上舀了一瓢冷水。晚上，儿子一直哭，哭到第二天，冬梅姐和她丈夫一起，把儿子送到了梅川医院。给儿子治病的钱还是借的，冬梅姐的弟弟说，她结婚时的债，还没有还清。

冬梅姐的儿子一周后死在医院里，孩子是半夜死的。冬梅姐不敢哭，因为她没钱跟医院结账。等住院部的病人都睡了，她用衣服把儿子的尸体包好悄悄溜出了医院。她一个人抱着儿子的尸体往家里走，走到半路，才碰到丈夫过来看她和儿子。当丈夫知道儿子已死，知道冬梅姐是从医院悄悄溜出来的时候，丈夫再也忍不住，他抱着儿子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冬梅姐也跟丈夫一起哭，哭着哭着，哭累了，夫妻俩又轮流将儿子的尸体往家里抱。

回家后，冬梅姐的丈夫将儿子的尸体连夜埋葬了。过了一天，冬梅姐和丈夫一起，带着两人个女儿去九江收废品去了。

我那时已在村里的小学做民办老师。一天，梅川医院有两个医生找到冬梅姐娘家，发现她娘家的门锁上了，连门口也没有一个人。医生又去找村干部，一个干部对医生说，冬梅家太穷了，你们找到她，她也没钱跟医院结账。医生说，我们来找冬梅，不是要她跟医院结账，是想找她签一个名字。村干部说，她和丈夫一起去外收废品去了。后来，医生走了，再也没来找冬梅姐。

冬梅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她和丈夫一直在外面收废品。两个女儿寄养在她妈妈家里。

有一年春节，冬梅姐回来过年。一天中午，我路过她妈门口时遇到她。我们闲聊了一会，不知怎么又聊到梅川医院。那天一个村干部也来了，干部过来是来告诉冬梅姐不要再生了。超生是要罚款的。后来冬梅姐说她还欠梅川医院一笔债，是她那个死去的儿子的医疗费。村干部说，医院已经给你免了，村里给你家出了证明，因为你家是村里的特困户。

冬梅姐后来又去了九江，听说还是和丈夫一起收废品，但我很少见到她，因为她很少回，有时连过年也没有回，我也是这样，两三年难得回来一次，所以我们很少见面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大家都很忙碌。